第十章
青禾镇的瓦当还挂着处暑最后一滴流火,晨雾已在白露节气的前夜漫过镇口的石拱桥。小满蹲在井台边,用指尖拨弄着水面上凝结的露珠,那些圆润的水珠里竟映着破碎的银河,宛如撒了一地的碎钻。陈阿公披着星象图改做的披风,拐杖头系着的铜铃在雾中发出细碎的响,惊飞了槐树上几只衔着露水的白鸟。
“今日祭禹,需用二十四节气露调和玄酒。”老人的声音混着雾汽,显得格外空灵,“小满,你去取去年冬至藏在冰窖里的雪水,大暑去割三束未沾地的稻穗,记住,要卯时三刻的稻花露珠才合用。”
少女起身时,鬓角的露珠坠进衣领,凉得她一颤。远处的稻田在雾中若隐若现,像是哪位仙人打翻了墨汁,在宣纸上洇出一片青灰色的烟岚。她路过晒谷场时,看见村民们正在搭建祭禹台,竹架上缠着的白茅已经缀满露水,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的光泽。
祭禹台设在镇西的老河边,那里立着一尊被苔藓覆盖的石俑,据说是夏朝遗民为纪念大禹治水所刻。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雾霭时,陈阿公已经率领众人跪成扇形,手中捧着盛有露水的青瓷碗。小满跪在最前排,看见石俑的眼角竟凝着水珠,不知是露水还是岁月的泪痕。
“维天有汉,监亦有光。禹平水土,定尔四方……”祭文从老人喉间溢出,如同古老的河流漫过新垦的土地。大暑捧着稻穗上前,穗尖的露珠正巧滴在石俑掌心的凹处,发出清越的叮咚声,仿佛打通了天地间的某条秘道。突然,河面升起一片白色的水雾,雾中隐约可见一位头戴斗笠的巨人,手持耒耜,脚边跟着两只衔着水草的玄龟。
“是禹神显灵!”不知谁喊了一声,手中的碗险些打翻。小满定睛望去,只见巨人的衣袂上绣着二十八宿的图案,每一颗星都在雾中明明灭灭,腰间悬着的玉圭折射出七彩光晕,正与陈阿公星象图上的纹路一一对应。
“苍龙爪火虽灭,却遗下七道星火坠入人间。”禹神的声音如同洪钟,震得河面泛起层层涟漪,“今秋分之夜,日月交辉之际,星火将聚于轸宿之位,若不及时镇住,恐引天河倒灌,淹没九州。”
话音未落,水雾突然凝结成七只朱羽神鸟,振翅飞向不同的方向。陈阿公连忙展开星象图,只见轸宿附近果然出现七颗跳动的红星,如同一串烧红的铁链,正缓缓向银河靠近。
“需在秋分前集齐七方素羽,以白露露水浸透,方能织成镇星锦。”禹神的身影渐渐淡去,石俑掌心的露水却聚成了一枚玉简,“东南方有古木名曰扶疏,其上栖着守露白鸾,需以真情之泪为引,方可求得其一羽。”
话音刚落,玉简化作流光钻入小满的衣袖。她抬头看向大暑,只见青年的额角沁着汗珠,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蜜色光泽,手里的稻穗还在轻轻颤动,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。
“我随你去寻白鸾。”大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他转身从粮仓里取出装着镇浊薄荷的陶罐,又往腰间系了柄砍柴刀,“阿公留守镇上,组织村民收集其余六方素羽——西南朱鹮、西北玄鹤、东北青鸾……”
陈阿公点头,从怀里掏出六个刻着不同方位的木牌,分给闻讯赶来的村民。小满摸了摸衣袖里的玉简,只觉触手生温,仿佛有只小鸟在里面轻轻振翅。两人辞别众人,踏上了前往东南方的山路。
通往扶疏古木的路并不好走。白露的雾气在山间凝成细纱,每走一步都能惊起一片露珠,像是踏碎了无数面小镜子。小满的布鞋很快湿透,脚趾间夹着的草叶上还沾着某种蓝色小花的汁液,在月光下泛着荧光。
“听阿公说,白鸾是露水的精魂所化。”大暑忽然开口,声音惊飞了树梢上一只夜枭,“每根羽毛都凝结着千年的月光,凡人若想求得,须得用最纯净的眼泪来换。”
小满想起玉简里的“真情之泪”,不禁摸了摸眼角。她从小在青禾镇长大,见过洪水肆虐,见过金风摧叶,却从未流过真正的眼泪——直到去年冬天,她家的老黄狗老死在梨树下,她才懂得什么是心疼。
两人在山林里辗转三日,终于在第四日黎明时分,看见一道银白色的光带横亘在天际。那是扶疏古木的枝桠,每一片叶子都有门扇大小,叶脉间流淌着晶莹的露水,在晨曦中宛如无数条发光的溪流。
古木之下,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泉眼,泉面上漂浮着无数片白色羽毛,每一片都泛着柔和的光晕。小满刚要靠近,突然从树影里飞出一只巨大的白鸟,翅膀张开足有丈余,尾羽上的星斑闪烁如碎钻,正是守露白鸾。
“凡人止步。”白鸾的鸣声竟化作人声,震得树叶上的露水纷纷坠落,在地上积成一片闪烁的水洼,“若无真情之泪,休想取我一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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